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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喜歡火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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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喜歡火嗎

早讀的時候, 班主任老段頂著一副沒有睡醒的雞窩頭喊徐西桐出去。徐西桐放下課本跟了出去,其他同學則大聲地背誦著《燭之武退秦師》,老段站在走廊上遞給她一張紅色的通知單, 說:“之前因為天氣原因而推遲的開學典禮, 現在定在下周二,你文采不錯又在校刊上發過文章,這次的新生致辭就交給你了。”

徐西桐接過通知單, 看著上面的粉底黑字, 看著老段遲疑地問道:“這不應該是成績很好的人去嗎?”

“誰說的?學校選你去就是認可你。”老段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老段正要進教室, 想起什麽轉過身:“這次開學典禮每個班要請五位家長,你把你家長叫來吧。”

徐西桐接過任務後來了幹勁,通宵達旦地擬大綱開始寫稿子,寫完後開始逐字逐句地潤色,就連在家裏吃飯時也在看修改內容。

徐西桐這個人, 要麽不做, 一旦做了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。

最重要的一點是,這次周桂芬可能會來, 她想得到媽媽的誇獎。

“媽, 學校的這次開學典禮, 我要上臺發言, 學校有邀請家長,老師問你有時間來嗎?”徐西桐在飯桌上問道。

周桂芬忙於工作和生活的操持,一直不怎麽關心女兒的事,只知道她成績排名中上,這會兒徐西桐突然這樣說, 臉上難得露出喜色:“真的啊?前兩天我們廠裏的同事還說她女兒代表學校如何如何,我壓根插不進話。”

“那你要好好表現。”周桂芬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肉。

“嗯, 我會的媽。”徐西桐嘴角的弧度向上揚了一點。

天氣逐漸回暖,但北方的空氣仍處於一種幹冷的狀態。上了兩節數學連堂課後,全班倒下去一大片,老段頂著他萬年雞窩頭造型走進教室,用戒尺敲了敲講臺,開始說事:“各位同學,從這個學期開始,每周五下午多一節自修課,還有省教育局要求家長給你們買人身意外保險五十,加起來一共350,班長這兩天收齊。”

教室裏喧鬧不已,臺下的同學稀稀拉拉地應著老段表明知道了。站在在徐西桐課桌前面的兩個女生正在塗指甲油,聽到這個消息喜上眉梢:

“哦耶,可以叫我媽趁機多給點零花錢了。”

“哈哈哈,每次學校要這種補課費時我都是多報一些,我爸媽從來沒懷疑過!那周末我們有錢去逛街買衣服了。”

“是呢。”

原本還在修改稿子的徐西桐停了下來,紅色水筆在空白處泅下一個紅點。周桂芬不怎麽負責徐西桐的日常開支,這一部分都是由繼父來支付。徐西桐曾試圖找周桂芬要補課費,她當時正在忙:“叫你叔給,不都一樣。”

每次徐西桐都是硬著頭皮,做了好一番心理準備才去找孫繼忠要錢。記憶裏孫繼忠總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聽到錢就是滿臉的不耐煩:

“錢錢錢,又是錢,你讀個破書怎麽要那麽多錢。”

徐西桐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,孫繼忠從褲兜裏掏出皺巴巴的紙幣,錢遞到半空中仍不松手,大肆發揮著父母的權威,說教一番看徐西桐溫順地點頭,才肯松手。

說得無非是讓她好好聽話,讓家長少操點兒心,可徐西桐不懂,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聽話了,還要做到什麽樣呢?

這麽多年,周桂芬從來沒有管過她的補課費,資料費,學費,一次都沒有,她像是一個缺席者。

每次徐西桐找孫繼忠要錢心底會產生一股巨大的羞恥感。

想到這,徐西桐決定能拖幾天是幾天再向孫建忠要錢。

周三中午放學,徐西桐回家時想起今天是《一期月報》到店的日子,腳下的方向一轉,急匆匆掀開書店的擋簾鉆了進去。

老板一見徐西桐便笑了,拿出一本還帶著塑膜的嶄新雜志遞過去:“早給你留好了。”

“謝謝老板。”徐西桐從口袋裏掏出4元錢付了過去。

回到家吃完飯,徐西桐迫不及待回到房間拿出雜志坐在書桌前翻閱。她喜歡看這本雜志的理由很簡單,她有一個很喜歡且崇拜的記者在這本雜志開設了專欄,她喜歡她對社會事件的記錄和思考。

而且閱讀一本書,好像進入了不一樣的世界,給她帶來精神上的快樂和充實。

按照慣例她隨意地翻看著,可翻看到其中一頁時,徐西桐慢慢停下來,盯著上面印刷的鉛字一遍又一遍地確認:

親愛的各位讀者,第十屆“文學X新人”作文大賽如約開通報名賽道,年齡限制:12~30歲以下。字數不超過7000,體裁和題材不限。本次大賽由一期月報雜志社聯合十五所全國高校聯合承辦。

組委會會根據規則評定一等獎,二等獎和三等獎,勝出者將獲得對應數額的獎金和《一期月報》一個月的專欄位。

歡迎您來報名參加,成為我們想找尋的“X”新人!附上報名網址,請下載打印報名表並郵寄到上海市XX街道七巷132號。

原本還很平靜的胸膛下一顆心開始劇烈地跳動,然後開始沸騰,她捂住狂跳不止的心口。徐西桐腦子裏的第一個反應是:我要參加。

她收拾好書包,給任東發了條短信要先走,便下樓一路狂奔找打印店,她跑了兩公裏終於找到一家能上網的打印店。

老舊的打印機咿呀咿呀地吐出一張印有鉛字的覆寫紙,徐西桐付了錢後,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懷裏,報名表還帶著打印的熱度,她湊前用鼻尖聞了聞,上面有墨粉味,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前滑落,露出了一個純粹的笑容。

上完晚自習回家,推開門,徐西桐看見家裏來了人,正是孫繼忠的好友葛亮軍,她心情還算不錯,主動地問候:“葛叔叔好。”

“哎。”葛亮軍笑著應了一聲。

孫叔開了一瓶高粱酒,兩個中年男人繼續邊嗑瓜子邊聊天,媽在廚房裏炒下酒菜。

看樣子氛圍不錯,徐西桐打算趁機找孫建忠要補課費,這樣能免一頓訓斥。她放下書包走過去,看到了放在茶幾上的相機包,葛亮軍手裏舉著相機一張一張翻給他看:

“你看,早上的日出一定要註意光線和構圖……”

葛亮軍如數家珍,孫叔連連稱奇,一杯高粱酒飲下肚,他豎起大拇指:“老葛啊,我不是懂你們攝影的門道,但我看了就覺得一個詞——好看!照我說,這水平可以登上電視的地理頻道了。”

“沒有,我就業餘拍著玩的。”葛亮軍連連擺手。

徐西桐見時機來了,立刻走過去,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:“叔叔,老師說要交補課費了,另外還有保險50,加起來一共350。”

孫建忠笑意僵在嘴角,他一向好面子,此時不得不從褲兜的錢包掏出錢,趁老葛低頭擺弄相機的間隙惡狠狠地瞪了徐西桐一眼。

“你看,剛跑一趟車賺的,又沒了……”孫建忠開玩笑道。

“教育投資嘛。”葛亮軍舉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。

徐西桐收好錢後進了廚房幫忙,她看周桂芬心情不錯,便主動開口跟她分享她想報名參加文學大賽的事,提到寫作兩眼放光:

“媽,你不知道獲獎以後還有一筆稿費呢,說不定我拿了獎以後就可以補貼家裏,而且你知道我的夢想……”

徐西桐興奮地說了半天發現沒人回應,周桂芬在忙著扒蒜,廚房裏死寂一般沒有聲響,只有熱鍋翻騰和高壓鍋發出的“吱吱”聲。

“你以為那什麽寫作是那麽容易的事?我勸你把報名表扔了,都是騙錢的,平時你能能多幫襯我些,我就謝天謝地了。”周桂芬手起刀落,快速切起了菜。

原本沸騰的心慢慢沈寂下來,徐西桐在扒著蒜,前幾天把指甲剪了,只能徒手扒,拇指肉扣到蒜,火辣辣的,她卻沒有知覺一般,機械地重覆扒著蒜,眼睫低垂,幾乎看不到眼裏的情緒。

“我們廠裏,監工說她女兒也說是搞什麽寫作,說是一個小時打字多少錢,後來監工說了都是什麽刷單騙錢的。”

即使一顆滾燙的心正逐漸遭到冷卻,但是內心視為夢想,引以為傲的東西被輕視,踐踏,像是桌上的水漬,被抹布輕輕一抹好像就能消失。

徐西桐擡起臉,眼神倔強地說道:“那不是騙錢的。”

“還說不是!”周桂芬立刻提高音量。她一向強勢,容不得小孩頂嘴,並挑戰她的權威。

“說了不是就是。”徐西桐語氣固執,喃喃重覆了一遍。

短暫的爭執隨著客廳傳來的聊天聲打破,徐西桐回到了房間,她坐在書桌前,擰開臺燈,看著那張“文學新人”的比賽發怔。

客廳裏傳來響動,似乎是周桂芬把炒好的下酒菜端到客廳裏,房間門沒關緊,談話聲從門縫隙傳了進來:

“剛才聽你跟孩子吵架了?”葛亮軍語氣關心。

媽釋然一笑,似乎有倒茶的水聲,語氣無奈:“說是要去參加什麽雜志作文比賽,實力一般,野心比天還大。書也讀得一般,盡想些旁門左道……”

徐西桐拉開抽屜,把桌上那張報名表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,然後拿出了課本。

北方的春天空氣還是幹燥的,遲遲沒有下雨,刮起一陣又一陣的冷風,徐西桐走在路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

次日,周桂芬特意做了徐西桐愛吃的可樂雞翅,兩母女什麽都沒有特意說,算和好了。

可徐西桐還是悶悶不樂的,滿腹心事。但她當下只能盡力不去想,先做好當下的事。

傍晚放學,氣氛一下子放松,任東慢吞吞站起來,雙手插兜,他懶散地抻直背,正打算叫徐西桐一起去吃飯。

視線移過去,看見徐西桐像發現什麽新大陸一般,興奮地朝門口招手,抓起演講稿跑過去。

頭偏過去,看見陳松北一身運動服站在門口,兩人正討論著什麽,徐西桐的表情時而生動時而苦惱。

略帶冷淡地把視線收回正準備離開,一雙手搭在自己肩膀上,低頭一瞥,孔武一臉八卦地說:

“怎麽著,看到了有什麽想法?”

“八婆。”任東低頭冷冷地睨了他一眼,黑色外套拎在後背上,徑直離開了。

次日,徐西桐和任東一起去學校,他因為沒有穿校服被教導主任臨時突擊抓了個現形,讓他在校門口罰站。

校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,自行車的剎車聲和同學們的說話聲匯集在一起。

剛好任東這一罰站,惹得許多男生女生側目駐足,教導主任拿著教鞭指著他:“把棒球帽摘了!還有沒有點學生的樣子!”

“那個就是高一三班的任東吧,長得還挺帥的,沒有傳說中脾氣暴躁不愛理人啊,看起來也沒那麽渾吧。”路過的女生小聲討論道。

“你是看臉吧。”同伴笑道。

“我幫你帶你進去,你在三班吧,同學?”有女生體貼地問道。

太多人側目和觀看,徐西桐正準備先走。

任東壓根沒理那女生,他有些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,在眾目睽睽下一把掀掉帽子,忽地把帽子扣在徐西桐腦袋上,熱氣拂耳:“幫我帶進去。”

徐西桐人有些懵,腦袋的熱源不斷傳過來,耳朵有些癢癢麻麻的,她對這種感覺有些無所適從。

教導主任見任東這種野性難訓,還要拖其他同學下水的行為正要開口斥責時——

徐西桐飛快摘掉帽子,把它掛在書包上,像只小鵪鶉似的,飛一般地跑走了。

任東被罰了整整一個早讀,下課後,徐西桐去食堂小賣部買了一瓶水給他送過去。

徐西桐穿過籃球場走到校門口,任東正同其他罰站的男生一起聊天。

“給,怕你渴死。”徐西桐走過去,把水遞給他。

送完水徐西桐轉身就要走,任東一把拽住她的馬尾,把人帶到籃球架底下的陰影處,他半蹲在地上,擰開瓶蓋,仰頭喝水。

任東把水放在地上,問她:“有心事?”

“沒有。”徐西桐悶聲悶氣地回答。

徐西桐也蹲下來,托著臉頰看地下的成群結隊的螞蟻正奮力地抗著一塊餅幹屑搬家,明明隨時有可能被人踩死,餅幹屑被粉碎,但它們仍吱吱不倦地努力著。

“你有什麽夢想嗎?”徐西桐仰頭看著他問道。

原本還一臉認真的任東神色忽然松散,以一種渾不吝毫不在意的地回答:

“夢想能當飯吃嗎?你大爺我不需要這玩意兒。”

任東腳蹲酸了便直接站起來,徐西桐似乎還陷入愁緒中,她擡起眼睫再次問道:

“你說我是沒用的人嗎?”

“你打我一拳試試。”任東看著她說。

徐西桐雲裏霧裏的,但任東提了這麽受虐的一個要求,她只好照辦,對著任東的胸膛握緊拳頭用力來了一拳。

“操”任東在心底罵了一聲,勁兒還挺大,他咳嗽了幾聲掩蓋疼痛:

“你這不是會打人嗎?”

“噗嗤”徐西桐笑出聲,整個人也輕松許多,困住她的那些網也暫時煙消雲散。

*

周一的開學典禮如約而來,周桂芬也換好了一套整潔得體的衣服來到學校。

從廣播響起開始,一整個早上,徐西桐都有些緊張和心神不寧,她很擔心自己中間出什麽錯讓周桂芬失望。

廣場一向灰塵漫天,早上學校請了灑水車進來,現在升旗的廣場地面濕漉漉的。

臺下幾千名學生穿著校服聽老師發言,徐西桐候在升旗臺下的一邊,她旁邊站著高二,高三的學長,他們似乎早已見過這場面,神情相當淡定。

老師講完話後,徐西桐迷糊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,一旁的學姐小心地提醒她該上場了,她才如夢初醒,走上講臺。

徐西桐站在講臺上,雙腿打著顫,放下望去,臺下黑壓壓一片,這多人中,她第一眼就找到了站在臺下的周桂芬。她同別的家長站在一起,神情帶著淡淡的驕傲。

她從來沒有在她媽臉上見過這種表情。

“各位同學,老師……”一開口,徐西桐發現自己嗓子啞了,大腦出現短暫地疊機,頓時更緊張了,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。

徐西桐並不是一個怯場的人,她不害怕上臺發言,只是因為周桂芬站在下面,她想要做到萬無一失。

人一旦有了期許,反而得不償願。

一雙眼睛緊張地看著臺下,突然,徐西桐看到熟悉的一張臉龐,任東依然叛逆地沒穿校服,被班主任塞到最後一排。

任東擡起右手比劃了一下,兩個拳頭上下碰在一起,豎起兩根手指橫在一邊慢慢往前走,沖徐西桐露出一個很清淺的笑容,弧度微微向上。

孔武包括陳羽潔看都看不懂任東比劃的什麽玩意,一直忙著追問他是什麽意思。

任東直接單手鎖了他的喉,讓孔武閉嘴。

徐西桐看到他的笑,一下子就放松了,重新看向臺下,露出一個大方的笑容,開始發言:“各位同學各位老師,早上好,很榮幸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講話……”

時間倒退到小學一年級,兩人還在雲鎮,每天要穿過長長的獨木橋去上學,任東脖子裏掛著娜娜的水壺,而娜娜一直緊緊地牽著他。

一年級的時候兩人還不同班,是兩隔壁,經常任東他們班下課得早他就會蹲在徐西桐教室門口等她放學,小男孩背著書包蹲在墻角,時不時地探出個小腦袋來偷看她。

兩人再一起放學回家。

六一兒童節,任東被選中上臺表演詩朗誦,上臺前他一直拉著徐西桐的手不肯上臺。

那個時候任東剛出完車禍,夏天炎熱,為了使傷口更快愈合,他只能整天穿著短袖和中褲,可是他的膝蓋上有一道歪歪曲曲像蜈蚣一樣的疤痕,他怕被人嘲笑。

徐西桐明白後立刻向老師借剪刀剪了三朵小紅花,她穿著鵝黃色的公主裙,蹲在任東面前,用小紅花貼紙一個一個地貼了上去,遮住了他的傷痕。

任東站在臺上的時候非常緊張,加上他那時的性格非常害羞靦腆,楞是說不一個詞來。

徐西桐站在臺下朝他開始比劃手語,剛好這是徐西桐學過的舞臺劇手語節目,任東之前也看過。

她在臺下笨拙地比劃著,又怕他忘詞,在下面使勁地表演草和吹風。

任東一下子笑出來,在臺上背著手開始流暢地背誦古詩《草》:

離離原上草,

一歲一枯榮。

野火燒不盡,

春風吹又生。

那天任東表演時穿了白色的襯衫,脖頸處戴了一個紅色的領結,像一個英俊的小王子,他表演完很多小朋友蜂擁上來把糖送給了他。

可他知道,是娜娜比劃那句手語十分聰明地安慰了他:

別緊張,慢慢來。

臺下人聲鼎沸,千百張臉孔,誰也猜不到,像是兩人彼此獨有的暗號,只有你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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